种妈妈
文：郭玲宏 编辑：唐佳
冬日的村庄一片宁静，太阳爬上了山梁的时候，阳光就照在草地上的那层白霜上 ，把它们染成了金色，晶莹的露珠挂在叶尖，不落下也不蒸发，像草尖上戴了一枚钻戒，闪着晶亮的光。
晓彤双手紧攥着那把对于他来说过于粗壮的锄头把儿，两只小手由于抬不起它，只得把它靠在右侧腰间，一上一下，长长的锄头把儿在他的身后一翘一翘的，绯红的小脸透着一股子严肃，腮帮子因为用力而鼓着，嘴里喘着粗气，吐出一片片的白雾。终于，坚硬的的黄土地有了一个小坑，他把锄头放倒在地上，用两只手奋力地刨那个坑，把那些松软的土渣子捧出来，很虔诚，很仔细的样子。晓彤想，够深了吧 。爷爷种花生好像就是这样的坑。他的两只手掌在裤缝边用力地上下擦着，又摊开手掌仔细地看看，一双黑瘦的小手，掌面通红，确定手还是比较干净以后，他从右边衣兜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纸片，或者说是相片的一部分，那是他在书桌的玻璃板下面掏出的老黑白照片，爷爷说站在爸爸旁边的就是妈妈。他曾无数次地在书桌边隔着玻璃摸过妈妈的脸，那是一张很干净的脸，眼睛很大，就像班上最漂亮的玲玲的眼睛，跟星星一样；妈妈的笑好温柔，有点像幼儿园里的李老师；妈妈的辫子好长，像麻花一样搭在肩上。于是，他就撕下了照片中妈妈的那部分，小心地把土盖上，用脚轻轻地蹚平，再踩一踩。他把妈妈的照片种在地里，等到秋天的时候，会长出一个妈妈的，因为听爷爷说，庄稼地里种啥得啥。
在晓彤有记忆的生活里，过年的时候，爸爸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，但从没有出现过妈妈。他总是看见村东头的二丫牵着妈妈的手到小商店去买吃的；有一天他还看见洋洋在赶集回来的路上，在妈妈的背上睡着了，他想，那一定是顶舒服顶舒服的，肩膀软软的，一摇一摇的，像在摇篮里；他还看见小路不吃饭，妈妈就拉着他坐着小板凳上，给他喂饭，妈妈说“啊，嘴巴张大点 ”的时候，她自己的嘴巴也张得很大，晓彤躲在一边看，偷偷地笑了；他还看见有一次，隔壁兵娃子下河洗澡被他妈抓上来就是一顿打，裤子被扒下，伏在长木板凳上，笤帚在他的屁股上一弹一弹的，像在弹棉花，兵娃子边嚎边哭，妈妈冲他吼“你还下河不？看你还下河洗澡不？”晓彤有时候也希望惹妈妈生气，哪怕是被妈妈狠狠地打一顿也好。他就不吃饭，装病，或者故意把碗摔坏，但是这些只换来爷爷一声沉沉的叹息。
夕阳西下的时候，晓彤又来到了“种妈妈”的地头，这次他带来了一个矿泉水瓶子，满满的装了一瓶水，他把水都浇到了早上挖出了的那个坑里，他蹲在那里，想象着它也会像种子发芽一样，发出一个小芽芽，再长出碧绿的叶片，然后就开花了，花谢的时候就会结出许多的果子，那时候，他就有妈妈了.......
爷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，跟黄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，他发现，晓彤一天一天地大了，倒是不像小时候那么调皮了，但是却越来越沉默了，时常望着远处发呆，也不太爱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疯玩了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。“哎”爷爷重重地叹了一声，记忆又把他带回最不愿想起的那一年.......
那一年的五月，一个燥热的下午，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地动山摇，一瞬间，天空一片墨黑，阴风飒飒，大地如潮水涌动，还伴随着可怕的轰鸣声，正在玉米地里锄草的他摔倒在地里，当他意识到是地震以后，飞奔回家，可是，房子垮了，地坝陷了，他疯狂地呼喊着儿媳妇的名字，刚刚她和不满周岁的孙儿在屋里午休，可是如今眼前一片废墟。他疯了似的用手扒开碎瓦片和房梁，可是无论他怎样呼喊，都没有回答声。晚上的时候，救援的官兵和他一起搬开一根大梁，终于，大家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，晓彤的妈妈以跪下的姿势弓着背，两只手尽量地伸展着，那根大梁就砸在她的背上，血肉模糊。救援队员从她身下那个小小空间抱出了晓彤，他居然还活着，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留下了感动和心酸的泪水.......
“妈妈”晓彤的梦呓打断了爷爷的回忆，他爱怜地看着孩子，不知不觉他已经五岁了，小脸上有着同龄孩子少有的沉重，眉头皱着，他帮晓彤掖了掖被角，翻了个身。孩子渐渐大了，需要妈妈照顾，儿子来电话了，今年春节他就会给晓彤带回一个新妈妈。
爷爷喂了猪，荷着锄头，准备到地里去，却不见彤彤，不禁纳闷，这孩子，哪儿去了。他绕过房后，空地里，晓彤一个人蹲在那里，好像还在自言自语，他悄悄地走过去，“快快长大吧，结出个妈妈吧，那时我就也有妈妈了，我要让妈妈送我去上学，还要让她背我去，夜里我要妈妈抱着我睡觉，还要她给我喂饭......”爷爷含着泪悄悄地走开了。
杀了猪，就到了年边，爷爷扳着指头算，儿子带着女朋友明天就要回来了，听说她是一个特别贤惠的人，孩子也是在地震中没了。可是，晓彤接受这个新妈妈吗？夜里，爷爷告诉晓彤，孩子，你在庄稼地里种的是什么呀？要过年了，该收获了，告诉爷爷，你种的啥？晓彤半信半疑，心里面打着鼓，反问道，真的吗？我种了妈妈的相片，爷爷，我能有一个妈妈吗？爷爷捏了捏晓彤的小脸蛋儿，会的会的，你会有个新妈妈的！
山村的夜，寂静无声，只有星星还眨着眼睛......
